李白乘船又继续向前行走,这时的方向是向嘉州驶去。这段路程不远,为了仔细观看两岸的景色,李白让船家不要摇桨,只把舵儿掌稳,听任船儿顺水漂流。
黄昏时分,一轮圆月从峨眉山东面升起,银辉洒满田野山川,洒满河流,也洒在李白、丹朱和船家身上。
初见李邕
他坐在船头,想起了整个夏天在峨眉山上和广浚师叔悠游相交的日子,又想起了即将启程从渝州和三峡到蜀地的情景,不觉诗兴大发,高叫丹朱“拿酒来!”
丹朱奉命拿过来临上船时灌满了的酒葫芦。李白拉开塞子,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顿感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然后轻轻地吟出了《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峨眉山月李白在嘉州尚未完工的大佛脚下,换船继续前行,经戎州、泸州,来到了渝州。渝州也是个山城,原是长江和嘉陵江的交汇处,水运发达,商业昌盛。
李白听说渝州太守李邕是当朝有名的大儒,著作甚多,书法与文章也都很出众,曾作为监察御史,敢于直言进谏,弹劾一切不法权臣,便慕名前去拜见。
李邕在州衙客厅里接见了李自。言语中,李邕发现眼前这个刚刚涉世的年轻人有点恃才傲物,口出狂言,把自己比作管仲、诸葛亮,心中便十分不悦。恰好幕僚来请他前去处理一件急事,便当胸抱拳说了声“抱歉”匆忙地结束了这次会见。
李白大失所望地回到客栈,提笔写下了《上李邕》一诗,叫丹朱送到太守衙之后,第二天又乘船继续顺流东下。
李邕在收到李白的诗后,便展卷读了起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沦冥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岂能轻年少?
李邕看到李白在诗的开头竟还把自己比拟成大鹏,仍觉得这年轻后生未免太狂妄自大,诗末李白引经据典地说孔夫子都能敬畏后生,为何你这个大丈夫竟然如此看不起年轻人呢?
李邕这个指责让李邕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自言自语道:“是的,昨日有些怠慢了年轻人。看来此人还是年轻有为的,还是赶快弥补弥补吧!”立即命令仆人取了五十两银子送到李白落脚的客栈,并约定第二天再相见。
可是仆人却扑了个空,回衙说:“李白已经走了,银子无法送出去了。”李邕感到有些惋惜,由此便开始注意搜读李白的诗文,为二人多年后的第二次相见奠定了基础。
出渝州,游历江陵
出了三峡,就是荆门。荆门山和虎牙山南北对峙,长江从两山之间穿流而过,真好似是荆州的大门。出了荆门,天地忽然开朗了很多,崇山岭至此完全消失。虽然李白回头望了又望,但很快便再也看不见连绵的巴山了,只能远远望见变化多端的楚云,在烟水苍茫的江面上飘浮着。
碧波荡漾的江水,仍然好像是故乡的水在给游子送行。翘首东望,江水遥接天际。那天水相接的地方应该是大海吧?那海云升起的地方,定会出现人们传说的海市蜃楼吧?……李白就眼前景色稍作构思,便吟出《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李白一边观赏着江上两岸景色,倍感心旷神怡:一边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走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一路上,看不够芳洲碧树,听不完莺啼雁鸣。天色渐晚,海月从东方逐渐升腾起来,远远地望见了城市的灯光。啊!原来是荆州首府——江陵就快到了。
荆州,是唐代山南东道一流的大州。州府江陵,不仅是历史名城,春秋战国时楚国首都郢城所在地,也是当时的中南重镇,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要塞。假如西上巴蜀,东下维扬,北去京洛,南往湘黔,都须经过此处。
江陵在唐初就设置了大都督府,这儿的商旅之众多,市井之繁华,并不亚于成都。李白来到此地,自然要逗留许多日子。
他和丹朱先游览了江陵城内城外一些主要干道,然后又游历了楚灵王修建的章华台遗址和楚国郢城的遗址。郢城在纪山南面,所以又称为纪南城。
一路上,看到近处,紫陌朝天,垂柳夹道,车马来来往往,行人穿梭如织;再看远处,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帆樯出没,水鸟上下腾飞。此时,一阵歌声从岸边传来,曲调十分悦耳动听,只可惜歌词听不大清楚。李白便沿着江岸找寻,却没有找到。
向路上行人打听,行人说:“这有什么稀奇!你到酒楼上去,自有唱曲的人。本地的‘西曲’是天下有名的。”接着,李白就在夔州住了下来。每天主要的事情,就是去寻访民间歌者,去倾听和手录民歌。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收集到了厚厚的一本。李自还依据当地一个船家女的歌谣作了一首《巴女词》:
巴水疾如箭,巴船去若飞。
十月三千里,郎行几时归?
丹朱读了这首诗,知道是公子这个月来学习民歌的收获后,这才逐渐改变了自已从前瞧不起民歌的态度,转而夸赞公子不耻下问的学习精神。
采集民歌,闻曲落泪
一天,为了赏曲,他们特地找到了一家十分清雅的酒楼。刚一落座,就有两个歌女怀抱琵琶走上前来,一个年方及笄,另一个已是徐娘半老,李白让她们二人坐下来,随后接过她们送上的节目单一看,上面列着一长串曲名,有《江陵乐》《三洲歌》《采桑度》《作蚕丝》《女儿子》《那呵滩》……
李白李白来不及细看,便对二人说道:“你们随意吧,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只拣你们拿手的唱来。”于是两人便调好弦子,一曲接一曲唱了开来。她们先合唱了几段《江陵乐》:
章华游猎去,纪南携雄归。
溶溶紫烟合,郁郁红尘飞。
朝发江陵路,暮宿江陵道。
大路广且直,杨柳青袅袅。……
又合唱了几支《采桑度》:
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
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
采桑盛阳月,桑叶何纷纷。
攀条上树表,牵坏紫罗裙。……
李白听到这里,感到这儿的“西曲”比巴渝一带的歌谣还要优美动听,歌词也清新可喜,所以他把这些歌词都全部记录下来。李白又让那年轻的歌女独唱了儿文曲子。她先唱了几段《那呵滩》:
江陵三千三,来往那呵滩。
上滩登天难,下滩鬼门关。
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湾头。
愿得橹蒿折,天意使郎留。……
李白不禁高声叫好,丹朱也随着喊“好”。那唱曲的女子羞涩地低下头去,接着又唱了一支《女儿子》:
巴东三峡猿鸣悲,夜鸣三声泪沾衣,
我欲上蜀蜀水急,行人一去不复归。
那女子还没有唱完,李白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尔后李白又叫那年纪稍大的歌女单独唱了几曲。她的声音显然不如少女的清脆圆润,但深沉厚实有功底,吐字也尤为清晰,显然歌唱功力远在那少女上。她开始唱了几支短曲,其中的《作蚕丝》声词俱佳,李白为之击掌赞叹不已,并把其中的一首歌词反复咏唱几遍: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
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随后,李白连干三杯酒,并叫丹朱给两位歌女各敬一杯。最后那年纪稍大的妇人又唱了一支《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度。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柏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细。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
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只见那妇人缓缓唱来,似怨似慕,如泣如诉,仿佛这支曲子就是她自己心里的歌。此时此刻李白连酒都忘记饮了。
“民间竟有如此动听的天籁!如此动人的绝妙歌词,这支支曲子全都是浑金璞玉啊!……”曲子早已唱毕,李白还在深深沉思。
李白听罢曲子之后,又询问起了两个妇女的身世。年轻的歌女是船家女,父亲不幸葬身江底;年长的是商人妇,丈夫出外经商后一去不复返。两人都没有什么生计,不得不沦落成为酒楼歌女。
李白听了,又为她们感叹一番,但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加倍给了赏钱,便打发她们二人走了。临走之时,她们再三道谢,李白却说:“应该我多谢你们哩!”两人很不明白,李白说道:“我给你们的是铜钱,你们给我的都是黄金。”两人更困惑了。
琵琶女最后,两人同声说:“但愿听曲的客人都如公子这样就好了。”丹朱送她们下楼时,她们又向丹朱道谢,丹朱说:“这几个钱算不了什么,只不过够你们几个月的生活罢了。如果我家公子做了宰相,请皇上下一道诏令,到那时彻底解救你们!”两个歌女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莫名其妙。
这天晚上,李白写了几遍《荆州歌》。但前思后想,总觉得不如歌女唱的美妙动人,就把它们随手扔掉。幸好丹朱扫地时拾了起来,才替他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