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于生命平衡的追求
唐诗不只是一种文字上的感动的力量,唐诗的世界也提供了一种人性上不同的宽阔度,我们看到李白作为诗仙那种悠游于天空的美感,永远在把生命作最潇洒的一种挥霍,而相反的,杜甫作为诗圣,他如何关怀民间的疾苦,如何去书写战争带给人民的残酷跟痛苦。
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情况里,我们所介绍的诗仙李白跟诗圣杜甫就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而这两种生命形态也很可能会帮助我们去整顿我们自己生命里面两种不同的景象,一种是自我生命的潇洒的完成,一种是如何回到社会里面关怀这个社会,成为一个跟社会有更好互动的一个生命形态。所以这样的状况里,我自己一直希望大家可以了解到,我觉得唐诗是一种美学,所谓的美学是说他不只在写诗,他也在营造诗句的过程当中完成了一种对于生命的平衡的追求,比如理性跟感性,比如说入世跟出世,世间有很多对立的现象,如果我们说这个人很感性,可能表示说他理性不够,那我们如果说这个人非常的理性,喜欢科学,很可能说他感受力感觉性的东西会有点欠缺,如果说这个人很入世,那么他热爱这个社会,可是也很可能他非常的功利,他少掉了出世的一种潇洒跟清淡吧。我们其实在很多对立的矛盾当中,可是唐诗很了不起的一点在于他找到了一种文学的形式之美,而这个形式之美告诉我们人世间有很多可以平衡的东西。
(二)李白的出世与杜甫的入世
民间觉得李白的潇洒,是所有的权力者,所有的富有者都要跪下来的,他是真正的君王,真正文学里的君王,诗里的君王,唐代的生命力表现在这里,我觉得还是要问一句李白如果活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他会怎么被对待。这时我们就会感觉到如果这个时代没有美的精神,没有对生命的尊重的时候,其实李白这样的人很难出现。
而杜甫是儒家的,后来的正统教育总是让我们学习杜甫,而不是学习李白,这也是为什么杜甫后来反而更受重视的原因。杜甫给了大家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杜甫所有的诗都在讲怎么去做人,而李白都在讲怎么去做仙,怎么跟月亮喝酒,而在现实当中你跟月亮喝酒,不能做官也不能考试,仙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到最后,李白是一个孤独的仙人,可是杜甫所有的东西都在现实当中完成的,他爱他的妻子,他爱他的儿女,他照顾所有的人。他看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写出了社会里面很多的关怀,他永远界定在他作为人的部分,所以说他是一个人道主义的诗人,他界定贫富、阶级差距到这么大,杜甫的伟大在于他希望完成人的部分,所以他被称为诗圣。
看到这里,我们就会在想李白跟杜甫有没有可能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其实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两种非常不同的生命情境,我们一再强调诗仙李白是在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自我完成的方法是孤独的走出去,诗圣杜甫刚好相反,他不断走进人世间去,走到一些最穷困最卑微的人当中去面对生命里边应该要去反省的部分,所以杜甫也被称为诗史,诗的历史,他用很多的诗句,描述了他所看到的历史当中最悲痛的世界,最经典的三吏三别《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我们知道官吏是统治者派在社会里面去管理人民的人物,三吏,就写他在这三个地方看到的关吏,他在提醒我们官吏的恐怖可怕,可以看到他在指责统治者的残酷到什么程度?
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在读这首诗的时候,你会感觉开始有一种愤怒,一个老太太都不能安居乐业,这是对一个社会、一个政府的愤怒。所以杜甫的诗,其实有时候你读下去,你会觉得不忍,甚至读不下去,他让你看到人民的生活怎么会到了这样的程度?谁要负责这件事情!?他对政府是有控诉的,所以今天全世界都把杜甫的诗翻译出来,作为反战诗人,他们觉得所有的战争里面受害最深的是老百姓。
(三)李白与杜甫的一体两面
谈到杜甫跟李白比较的时候,喜欢李白或者杜甫一直是我们生命里的两难,而这种两难让你感觉到他们两个生命这么不一样,诗仙李白从来不谈人世间辛苦的东西,所以当我们讲到石壕吏里面人民被抓兵啊,痛苦啊,他都不描绘,他鼓励人去喝酒,他鼓励人去看花,他鼓励人去跟月亮对话,他鼓励人从所有的人世间的痛苦是非纠缠当中走出去,孤独的走出去,杜甫觉得人是走不出去的,必须要回来去面对生命里面最辛苦的部分,相差11岁的这两个人个性怎么这么不一样。慢慢的我们希望自己的身上有李白也有杜甫,李白的部分帮助我把很多人世间的烦恼丢掉,杜甫的部分让我回到人间,对人有很多的悲悯,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精神,所以也许到最后会发现是因为哲学上的道家跟儒家需要互补,儒家太多现世的东西,可是道家又太过不食人间烟火,这两个东西其实是各自都需要的,后来也在观察,就会觉得一个人身上有很多李白的成分,比如同事当中有一个人是一掷千金的,不会斤斤计较一些小细节的人,有时候也像杜甫一样,在别人有困难时,他是最能够帮助别人的,年轻的时候会觉得这样是一个两难,其实真的不冲突
历史上李白跟杜甫其实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这对很多人都不能了解,在文学史上有人喜欢杜甫,有人喜欢李白,争议很大。事实上李白留下来了一些很思念杜甫很喜欢杜甫的诗句,他们在一次短短的相聚的时间变成非常好的朋友,也变成知己。后来分开了,李白曾经写诗给杜甫: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诗中的汶水在山东这一代,他说我想念你的心情就像汶水的河流一样,浩浩荡荡的往南流去,因为那个时候在南方,希望我像那条河流一样,流到你的身边去思念你,所以就会感觉到这两个人私人的情感非常的深远。
人总是很有趣,往往自己最欣赏的人常常是自己做不到,李白刚好是最欣赏杜甫,杜甫也最欣赏李白,尤其在杜甫的诗集当中,我们看到了杜甫写出对李白最美的歌颂。杜甫有一首诗叫做饮中八仙歌,歌颂八个最会喝酒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李白,而且那四句写的真漂亮。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他说李白喝一斗酒百篇的诗就洋洋洒洒写出来,这是杜甫对李白最大的赞美。李白就在长安繁华的世上,好像永远都睡在酒家了,皇帝唐玄宗请他到皇宫里面为他写诗他不去,因为我是酒中之仙,我喝酒都来不及,哪里会去照顾你们这些统治者。我们可以看到这四句里面讲出李白真正了不起的部分,就是去做不别人不相信的事情,这是他不服侍统治者的一种高傲在里面。这里其实是杜甫赞美李白,他很清楚李白这样的个性有他伟大的地方,李白不会谄媚逢迎,不会斤斤计较于他不要去做官,去巴结这些人。李白留在历史上,让你觉得你在当下看到所有人为了一点点名利争的头破血流,要去做董事长,做总经理,要去做什么部长,你就觉得李白其实在嘲笑这些人,生命怎么会这么自甘堕落。这是杜甫写李白最美的句子,你可以感觉到这两个人虽然这么不同,可杜甫完全在赞美李白,杜甫自己是写石壕吏的,是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他是入世的,他是对人间有很多关怀的,而他完全了解他的好朋友不需要跟他一样,李白可以走向山水,走向月亮,所以这两个好朋友那种彼此知己的情感。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京城里面到处是有钱人或者做大官的人,唯独李白是最憔悴是最孤独,可是寂寞身后事,千秋万岁名就是他,虽然现在活的这么寂寞,好像没有人理他,一千年以后,他相信大家都在读李白,千秋万岁的你,可是当时那些巴结逢迎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名字是什么,所以有些人是活在历史当中,他们并不活在当下的斤斤计较当中,所以用杜甫跟李白的方法可能可以对比出一个非常美的唐诗的画面,也让我们看到这两个诗人留下的其实最动人的部分,是高贵的人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