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园》一诗的评论,主要有下面两种意见。
一,不通说。
例如,《沈园》的第一段:
其实十年流水,
孤云空自流浪。
雨送黄昏后,
病魂好像秋千索,
独倚斜栏。
“其实”是副词,一般表示上文所说的是实情,起到承上文而含转折之作用。
本诗中的“其实”没有看见“上文”,这副词用得不通。
“笑看沈园柳”,是谁在笑?
唐婉死后,陆游几十年中几十次到沈园缅怀前妻,哪一次不触景伤情,哀伤凄凉?笑看沈园柳,于情理上说不通。
“醉里夕阳画角”,也不通。
画角是一件乐器,高亢凌厉。在这里沦为了纯摆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画角经常在破晓与黄昏吹响例如,《沈园》的最后一段:
六十年的路太长,
一定遗落了不少心事。
只是风起处,
梅雨天,
沈园的柳,
总会痛彻心头。
最后一段的直白中,出现了“的”字。“的”字属于现代文体,用在定词的后面或者定语和中心词之间,起修饰作用。
古代的宋词,绝对没有起修饰作用“的”字!
在引用了大量的古典诗词后,突然冒出一个特别现代的“的”字,和语境严重不符,不通!
“挑灯寻青春诗歌,春波动草,惊鸿在云天深处。”
这一句,显然与诗歌的背景不符合。沈园又不是陆游家的,是沈氏富商的私家园林。
前面的“醉里夕阳画角”,点明是在沈园中喝得酩酊大醉。夕阳西下,又被黄昏报时的画角声惊醒。
那么,该离开了。
挑灯,说明是在夜晚,难道沈富会留下一个大男人在自己的后花园?更何况,黑夜里不应该看见春波动草,更不可能见到云天深处的惊鸿。
“春波动草”出自元曲,原文是:“四张机,鸯鸳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春波和碧草本来是很工整的对仗,被一改动,词组的结构也随着改变了。意思不明,语法不通。
既然“春波动草”,就说明风不小,“挑灯”不一样也被吹熄了?
春波动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二,抄袭说。
“十年流水”一句,出自韦应物的诗,“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夜色阑珊”一句,出自唐婉的《钗头凤》,“角声寒,夜阑珊”。
“病魂好像秋千索”,改自唐婉的《钗头凤》,“病魂常似秋千索”。
“独倚斜栏”、“风雨黄昏后”,也改自唐婉的“独语斜阑”、“雨送黄昏后”。
“断云幽梦忽还乡”,出自陆游的“断云幽梦事茫茫”和苏轼的“夜来幽梦忽还乡”。
“香穿客袖,梅花依然”,出自陆游的“香穿客袖梅花在”。
“落花时节又逢君”,出自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
……
联系自己创作时的感想,评析如下。
评价任何一个事物,都要置身于一定的环境。第一段,明显写陆游的十年漂泊。
陆母生生拆散陆游和唐婉,是希望儿子不沉迷于情感缠绵,出将入相,成就大业。小青年离乡别爱,牺牲巨大。
“其实”并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陆游和唐婉被生生拆散转折的言外之意,是并不需要写出来的,靠读者去体会。否则拉拉杂杂,那就不叫诗,成散文了。
如果是光秃秃的“十年流水”,会平淡许多,下面的“空自”就变得无根无蒂了。
“风雨黄昏后”,由动入静,和下面游子的孤寂情景交融。
全诗确有三处改用和引用原句,即“病魂好像秋千索”,“断云幽梦忽还乡,香穿客袖,梅花依然”,“落花时节又逢君”。
引用和照搬的差别在哪里,应该很容易明白。
远的不说,近的可以去看看毛泽东先生的“雄鸡一唱天下白”,以及“天若有情天亦老”。
古往今来,虽然岁月变迁,而人情依旧。古之学问于今天不足道,古之诗文在今天一样打动人心。
“兰天白云”、“十年流水”、“夜色阑珊”这类常用的词句,都不是新发明,不能算抄袭。
否则,现代人根本无法提笔开口了。因为所有的词句,必然被前人使用过。常用汉字也就三千多,把《毛选》四卷加起来,用字还不到三千。
诗中化用了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碧,曾是惊鸿照影来”。而陆诗的情境,又化自曹植的《洛神赋》。“惊鸿”在这里,并非实体,只是一个象征。
画角放在诗里,不能因为没有写它发出声音,就说它没有声音。退一万步讲,就算没发出声音也是可以的。
剑为兵中之龙,像“醉里挑灯看剑”,不一定非要砍人砍得鲜血淋漓,才透露出森森杀气和铁马金戈的豪迈。
《牧童横笛图》,并不需要在牧童的嘴边添几行音符才能够想象出笛声,否则就成漫画了。
从梅花开到春水流,是时间跳越;从挑灯到惊鸿,是情境转移。
我敢打赌,陆游绝对有一千个办法留宿沈园。当然,留不留是他的事。何况,难道不可以挑灯去自家的后花园,那才是他与唐婉生活多年的地方。更何况,难道不可以梦游……
至于风大吹熄灯笼的说法嘛,嘿嘿,“气死风灯笼“了解一下!
晚上,在月色之下也是可以看见水光的;就算没有月亮,也是可以听得到水波荡漾推动水草的。
在暗夜里,各种颜色都会黯淡失真,会看不清“碧草”。改“碧”为动,属于以静景化动景,更加准确。
沈园唐婉被逼改嫁,陆游远走他乡,十年之后在沈园里重逢。唐婉差人送酒食,陆游醉题《钗头凤》。
这笑,是强颜欢笑,是掩泪妆欢。
又过四十年再去沈园,物是人非。昔日惊鸿照影,今日鸿飞冥冥。
自己想象一下,陆游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的”字在小篆以前,左边是“日”而非现在的“白”,读“di”。现代汉语用它作为表示定语的标志词,取代了原来的“底”字。
语法上“的”字的“修饰标志说”一直存在缺陷,没争论完。照本宣科,无异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
柳,寓意“留”,古人有折柳相赠的习俗。
“沈园柳”和“沈园的柳”,语气上颇有差别,前者要轻快得多。人在沉痛时,语速和思维都要比平时缓慢。
陆游由沈园而思及唐婉,“柳”是一段故事,一个象征,并非孤零零的名词指代。所以不是“沈园柳”,而是……“沈园的柳”。
对比陆游与唐婉的两首《钗头凤》和《沈园》,再去读《沈园》,将会有不一样的领悟与理解。
沈园的柳《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沈家园里花如锦《沈园之一.陆游》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之二.陆游》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到了八十五岁的时候,陆游走不动了。他最后一次游历沈园,写下了最后一首怀念唐婉的诗。
《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不堪幽梦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