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幽梦影》云:“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其实,梅花的知己不只有写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千古咏梅绝唱的林逋林和靖,还有我们所熟知的宋代女词人李清照。
李清照在人生的不同时期都经常写到梅花,对梅花一直情有独钟。在她留下的六七十首词中,专门写梅花或写到梅花意象的词就有近二十首,几乎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
梅花凌寒傲霜、独自绽放,是花中四君子之一,象征着清高和坚韧。而在李清照的梅花词中,梅花在她人生的不同阶段蕴含着不同的情感,是她一生的见证。读她的咏梅词,就像是在读她坎坷的一生。
十八岁时,李清照笔下的梅花是清雅美丽的:“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也是超绝尘俗的:“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李清照这首词写的当然不仅仅是梅花报春,更是她自己的青春韶华,我们能够从中看到她的美丽、自信和不同流俗。
梅花是高洁而美丽的,李清照自然也是高雅之人。她喜爱“不与群花比”的梅花,正是因为她自己就是不与群人比的人。
这一年,李清照才十八岁,正处于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从她早期的其他词来看,她并非我们印象中的多愁善感之人,而是有着少女活泼天性的人。虽幽闭于深闺之中,却也过得快活自如、天真洒脱。
也就是在这一年,她和赵明诚结为了伉俪,这也算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春信”吧。
他们夫妇二人也曾有过温馨快乐的婚后生活,在文学史上为后人留下了一段段佳话。
又是一年春天,李清照买来一枝“犹带彤霞晓露痕”的花,想插在头上给赵明诚看,可又怕花的美丽超过了自己的容颜。
但她又转念一想,“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赌气似的,偏要让他看看花美还是自己美。
他们都有读书藏书的爱好,每当饭后饮茶的时候,就用赌书的方式决定饮茶先后。也就是谁先答对了对方提出的问题,说出某一典故出自哪本书的哪个地方,谁就先饮茶。赢者往往因为过于开心,把茶水洒了一身,故云泼茶。他们这一寻章问典的游戏,后来也成了赌书泼茶这一美好的典故。
可惜,美好的生活并不长久。赵明诚有公务在身,又何况那是一个离乱的年代,他们夫妻二人也只能是聚少离多,各在天涯。于是,李清照的词中多了一些思妇的忧愁和思念,不再有少女时的俏皮和新婚后的温馨。
她在《临江仙·梅》中写道:“为谁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浓香吹尽有谁知。”她饱受离愁和思念之苦,像被摧残的梅花一样憔悴。就连在梦中,她的思念也在不可抑制地发芽。
虽说思念很苦,但那也是一种甜蜜的忧愁,毕竟思念的人还在。可是,赵明诚病逝之后,李清照就连这种甜蜜的忧愁也失却了。
在动乱的两宋之交,李清照作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妇人,不只要逃难,还要保护他和赵明诚的收藏品。于是,她在张汝舟的蒙蔽下勉强与之成婚了。
不难理解,李清照当时太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了,但她没想到抓住的不是救命稻草,反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婚后,李清照才发现张汝舟的真面目。他其实是觊觎李清照的财物才和她结婚,发现李清照的藏品所剩无几,并且自己得不到后,竟然对她“日加殴击”。
李清照直言此人“身既怀臭之可嫌”,可见他有多么令人厌恶。所以,这段婚姻也就持续了一百多天。
颠沛流离之中又遭此变故,李清照内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就可想而知了。又是一年冬天,李清照或许预感到自己的人生也走到了冬天。在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她依然还是选择梅花作为自己的写照。
清平乐·年年雪里
宋·李清照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这首词情景互融,抚今追昔,用梅花连缀起早年、中年和晚年,写尽了自己一生的悲欢哀乐,被历代评论家们盛赞为“清照梅花词之冠”。
此词上阕是往昔美好生活的剪影。每年冬天下雪,她都会饮酒赏梅,折下花枝插在头上当花簪,在一片寒香中陶醉。折了几枝梅花回来,颇费周折地插来插去,但总觉得不满意,弄得花瓣沾满一身。
那时,她醉的不只是酒,也不只是梅花的寒香,还有自己的芳华和雅兴。“年年”二字,吟咏之间,可见李清照对那段无忧时光的怀念。
下阕笔锋一转,写如今韶华已逝、漂泊天涯的境况。最后两句意味颇深,可谓一语三关。晚来风急,恐怕梅花都已被摧残,想赏也赏不成了。其实,就算梅花还在,她又岂会还有赏花的雅兴?
这“晚来风势”,不只是冬日凛冽的寒风,也是李清照晚年所遇的变故,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风中的残梅,就是李清照身为乱世之梅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