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木心曾涚:“想起杜牧我微微一笑,他会写诗。”
古装剧《梦华录》以宋朝为背景,剧中宋引章初见张好好,她正以花魁的身份打马游街,让人羡慕不已。
张好好心高气傲,不愿沦为权贵的玩物。
作为一个受人追捧的京中第一花魁,自有骄傲的底气。在她眼中以色事人太下贱,认为靠本事吃饭才是王道:
“我才二十三岁,官家和娘娘就夸了我两回!我要一直红下去!”
殊不知作为一个身份卑微的乐伎,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上。
不论张好好生活宋朝或唐朝,其实并没有两样。实际上,历史上的张好好生活在唐朝,之所以为世人悉知,因她和诗坛有“小杜”之称的杜牧,有过一段感情交集。
杜牧指名道姓为她写了一首多字并序的长诗。而文艺皇帝宋徽宗,更为它亲自题名“唐杜牧张好好诗”,故后世称之为《张好好诗》。
《张好好诗》因其是杜牧仅存于世的墨迹,诗书双绝加上流传有序,经历代诸多名家和皇室的收藏,在收藏界可谓大名鼎鼎。
张好好之所以能流名千古,正是沾了杜牧此诗的光。
《张好好诗》虽比《琵琶行》略短些,但由于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风流才子引人浮想联翩。
正如后人读了《琵琶行》未免有好事者,问为什么白居易不娶琵琶女;有了《张好好诗》,自然也免不了有人要追问:
▲其一:既然初见时两情相悦,为什么杜牧不求娶张好好呢?
这的确是个有趣的问题。不妨从杜牧生平以及原诗和序言中,去探寻一下真相的蛛丝马迹。
“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后二岁,为沈著作以双鬟纳之。”
江西南昌人张好好,由于她歌声容貌出众,十三岁时被纳入乐籍,受到安徽宣城观察史沈传师的青睐:“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时常带她同行,在重大场合表演助兴。
杜牧23岁即以《阿房宫赋》崭露头角,为小有名气的诗人。26岁中进士授校书郎,作为沈公幕府人员,在其身边待了一年,自然和张好好时常见面。
一个是风华绝代的佳人,一个是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不溅起点情感的火花,实在对不起爱八卦的后人。
正所谓:豆蔻梢头二月初,卷上珠帘总不如。
张好好第一次在沈传师家宴上出场,就惊艳了时光。色艺双绝的她给在场宾客,尤其是给幕府青衫正少年的杜郎,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声影,暗生爱慕之情。如诗中自言,一日不见已如隔三秋了。
而被沈传师“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张好好是不离左右的红人,即使沈传师重她之艺不重其色,君子不夺人所好。作为晚辈后生的杜牧怎么可能不识时务,直接向上司伸手要人呢?
所以,杜牧可以对她发乎情,却必然止乎于礼。
并且按照古人早婚的习俗,26岁的杜牧大概率已婚已育。即使未婚,他初入仕途投入世交沈公幕下,一个职场新人能跟着地方大员去官场历练,显然前途无限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娶一个贱籍的乐伎作名门杜家的媳妇呢?
另外从序的原文“以双鬟纳之”来分析,参考汉代古诗《羽林郎》中罗敷女:“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她身价非常高,脱籍需要不菲之资。
一个小小校书郎宦囊羞涩,怎能花大价钱纳妾?尽管父亲杜从郁虽曾为天子近臣,却不幸早逝,杜家已衰落了。杜牧初出茅庐,实在有心无力的,只好将这份爱慕深藏心底。随着他被调任离开沈府,二人感情便无疾而终了。
又过了两年,张好好16岁时被沈公弟弟沈述师纳为妾室。据说出嫁时她留诗一首,似乎对此事极不情愿:
孤灯残月伴闲愁,几度凄然几度秋。哪的哀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
实际上,从杜牧诗所描绘的她出嫁时风光来看,“聘之碧玉佩,载以紫云车”,他字里行间虽有掩不住失落之情:好好嫁人了,为什么新郎不是我?
但也说明沈述师挺喜欢张好好——他不仅替她赎了身重金以骋,还举行了一场风光的婚礼。宦游在外的杜公子才能从他人描述中,得知此盛况。而且与"鬼才"诗人李贺为挚友的沈述师,想必能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才子。
可惜命运无常,奈何造化弄人。
二人恩爱不过两年沈郎病故,张好好就被正妻扫地出门,流落到了东都洛阳以卖酒为生,却不期与杜牧再次相遇了。
以今人的眼光看来,此刻的杜收32岁风华正茂,柔情深种的张好好19岁,无疑非常般配的一对。而郎有情妾有意之际,问题又有来了:
▲其二,俩人既有旧情未了,又感其为知己,杜牧为什么不借机和她再续前缘呢?
只因从江南初见到东都重逢,二人分别虽不过六年时间,彼此眼中却都已是物是人非:
首先,张好好颜值已打折,对杜牧不再有吸引力。
19岁女子在今天仍妙龄可人,但在唐代风流不羁的文人心中,大抵女孩子过了十四五岁,就有青春不再,红颜已老之叹。据说白居易亦有此好,其姬妾三年就嫌年纪大须换新人。
对于同样喜欢豆蔻少女的杜牧来说,五六年之后的张好好,已然斜阳下的“衰柳”,并不在其审美之列。故有"君扫蛾眉减旧容"恨意难平之句,对张好好花季不再的叹息。
毕竟光阴无情流逝,曾经风华绝代的佳人脸上多了沧桑,属于她的黄金时代已成过去,惋惜之余也就这样了。
其次,二人社会地位悬殊,彼此差距更大了。
张好好虽已脱籍,但嫁人又丧偶,北漂作了迎来送往的老板娘,身份十分复杂,此时她与仕途虽不顺但步步上升,身边不乏莺莺燕燕环绕的杜牧差距太大,连作妾都也不能的。
因此,一路风流扬州行的杜公子,逢场作戏也罢;叹“商女不知亡国恨”,乃胸怀大志愤言也好,张好好和杜牧的关系也就是故人而已,之后并无下文,注定是他生命中匆匆过客罢了。
▲其实,张好好是个大气坚强的女子,不喜欢别人廉价的同情。
在后世之诗评者看来,杜牧万千感慨写下《张好好诗》,是对张好好这样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底层女性深切的同情。
但令最令杜牧意外和感动的是,此时处境尴尬的张好好并没有自悲自怜,反而主动关切把问自己: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安在,落拓更能无?”
原来杜牧做监察御史不久,朝廷就发生了甘露之变。由于被“牛李党争”所裹挟,加上诸友人因其罹难。昔日大唐帝国颓势如落日,令有一腔报国理想的诗人壮志难酬,心中自有挥之不去的悲凉:才三十出头就长出白发,一脸憔悴了。
张好好对杜牧颇为牵挂关心之外,反客为主说道:大家彼此彼此,与其你来同情我,不如说我们同病相怜。这份怜惜倒让杜公子引为知己,很是感激。
所以,杜牧感叹曾名震一时的张好好,不幸沦为他乡沧桑客之余,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多情公子青衫湿了。
《张好好诗》序言最后写道:“后二岁,于洛阳东城重睹好好,感旧伤怀,故题诗赠之。”
细说起来,“感旧伤怀”才是《张好好诗》的主题,而不是重逢的喜悦。
该诗与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之“落花时节又逢君”,无疑有异曲同工之妙。除了叹故人之不幸,乃杜牧借机发泄心中之块垒。
▲张好好赢得才子作知己,桃花颜色也千秋。
杜牧和张好好究竟有没有再续前缘,其实并无确凿证据。但历代文人墨客不断将此诗,演绎成了一段凄婉爱情故事。有传说讲杜牧49岁郁郁而终后,张好好瞒着家人赶到杜牧坟前,哭祭一番后自尽殉情了。
实际上,正如《张好好诗》究竟是旧情难忘的爱情诗,还是感叹红颜易老的叙事诗,并不重要。
因为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总之张好好赢得了才子作知己,方如后世小凤仙一样“桃花颜色也千秋”,终究让她一卑微女子幸运地得以留名至今了。